首先上了一盏“薄茶”装在乐烧茶碗里茶沫像初雪浮在琥珀色茶汤上。
女将撤下茶盏端来漆盘盘底垫着“橹木”(船桨木)做的托盘刻着“梅月”的家纹。
随后美食登场。
最先上来的是一小碟烤牡蛎。
硕大的牡蛎壳被炭火烤得边缘微焦里面躺着饱满肥厚的牡蛎肉淋着薄薄的酱油和几滴柑橘汁可能是柚子或酸橘。
王月生用筷子小心翼翼夹起牡蛎肉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乳白光泽边缘因受热微微卷曲。
送入口中首先是滚烫!接着是海潮般汹涌澎湃的鲜甜在舌尖炸开带着炭火的焦香和酱油的咸鲜最后是柑橘汁那一抹明亮的酸完美解腻。
肉质极嫩汁水充盈仿佛吞下了一口浓缩的冬日海洋精华。
“うまい!(好吃!)”他忍不住低呼。
热燗(温热的清酒)盛在小小的锡制酒壶(ちろり)和陶杯(お猪口)里。
酒液清澈微黄散发着米麴的醇香和温润的甜气。
抿一口温和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从内而外暖了起来与炭火盆的暖意内外呼应驱散了骨髓里的最后一丝寒意。
酒精的微醺感让感官更加敏锐对接下来的美食充满期待。
期待已久的时刻到了!亲子丼主役登场。
女中端着一个厚重的、带盖的深碗(丼鉢)轻轻放在王月生面前。
揭开碗盖的瞬间—— “滋啦…” 一声微弱的、令人愉悦的余响伴随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混合着滚烫酱汁、滑嫩蛋液、焦香鸡肉和米饭蒸汽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直冲鼻腔! 碗内一片诱人的金黄与酱色交织。
半熟的鸡蛋如同金色的云朵蓬松柔软地覆盖在米饭上蛋液在余温下还在极其缓慢地流动、凝固。
大块的鸡肉可能是土鸡腿肉呈现出诱人的酱色夹杂着焦糖化的边缘。
切得细碎的葱花点缀其间如同翡翠碎屑。
浓稠的、闪着油光的酱汁以出汁、酱油、味醂、砂糖调和深深地浸润着每一粒米饭。
王月生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划开蛋层露出底下热气腾腾、吸饱了酱汁的饱满米饭。
他夹起一块裹满蛋液和酱汁的鸡肉连同米饭一起送入口中。
首先是烫!但紧接着是极致的满足感: 鸡肉鲜嫩多汁酱汁的咸鲜甘甜完全渗透其中带着一丝焦香。
鸡蛋滑嫩无比半凝固的蛋液包裹着米粒带来丝绸般的顺滑口感。
米饭粒粒分明却因吸收了酱汁和蛋液而变得异常香糯、入味酱汁的复杂风味(鲜、甜、咸、醇)在口中完美融合。
偶尔咬到的葱花带来一丝清爽的辛香解腻提鲜。
每一口都是滚烫、浓郁、滑嫩、饱足的交响曲。
这碗刚出锅的亲子丼是寒冷冬日里最朴实也最奢侈的慰藉。
王月生吃得额头微微冒汗却畅快淋漓完全沉浸在食物带来的温暖与幸福中。
碗底最后一点粘着酱汁的米饭也被他刮得干干净净。
当然对于无论是前世此时、还是后世的日本人来讲这就已经是一份一人食了。
但无论是对于前世此时还是后世的中国人来讲这都只能算是中场休息。
身上有暖腹中有食王月生开始观察店里的食客。
料亭里坐着七八位客人。
两位穿西装的商人大概是做生丝生意的正用算盘比划着价格桌上摆着“酒盗”(腌鲱鱼)当下酒菜;一位戴圆框眼镜的先生(后来知道是《读卖新闻》的记者)捧着笔记本写什么旁边放着锡制酒壶不时抿一口“地酒”(本地米酒);一对穿和服的老夫妇看起来像退休的町人正分食“切蒲英味噌汤”(萝卜丝煮味噌)老太太把最软的那半块推给老头老头笑得眼角的皱纹堆成花。
王月生听着邻桌的谈笑声忽然觉得这料亭像面镜子——照见了东京的“新”与“旧”:新的是商人谈论的“铁道”、“工厂”旧的是老夫妇分食的“切蒲英”、女将递来的“手巾”。
女将丝毫没有显露出后世所谓的各种日料仙人的执拗与孤傲非常正常地对待此时客人提出的、后世可能会被主厨斥责的要求。
其实就是王月生一开始点菜时就说了除了亲子丼一人份的牡蛎和河豚也要来一套。
“请用‘盐焼き牡蛎’。
”她揭开木盖白色蒸汽裹着海风的咸香涌出来。
瓷盘里摆着六枚牡蛎壳上还粘着细碎的海盐边缘被烤得微焦泛着金褐色的光泽。
王月生用银箸夹起一枚凑到鼻前——是生蚝特有的鲜甜混着炭火的焦香。
他轻轻一掰蚝肉裹着汁水“噗”地涌出来:橙黄的蚝肉肥硕饱满边缘还挂着半透明的“裙边”像朵绽放的海葵。
“这牡蛎是今早从横须贺港‘真牡蛎’船运来的”女将解释“只挑壳青、肉厚的用备长炭现烤盐粒是北海道的岩盐提鲜不抢味。
” 王月生蘸了点盘边的“柚子胡椒”(柚子皮磨的粉)送入口中。
蚝肉的甜嫩在舌尖炸开岩盐的咸、柚子的清、炭火的焦像海风卷着阳光灌进喉咙。
他想起在上海吃的“西式烤生蚝”虽也鲜却少了这份“海的野性”——这枚牡蛎里藏着太平洋的潮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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